□ 本报记者 汪滢 宋晓华
11月12日,李子柒在停更3年后发布了新的视频。漆器、绒花,她两天内连续发布关于非遗技艺的视频,总点赞数已超千万。与非遗相关的视频展现出巨大的“吸睛力”,这也让非遗传承人群体对未来的信心更足。
扬州非遗项目数量在江苏排名前列,拥有非遗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27名、省级传承人99名、市级传承人434名、县区级传承人507名。父辈是市级、省级甚至国家级非遗传承人,“非遗二代”是否愿意继承这份“家业”?选择继承的年轻一代,在传承中又有怎样的痛点?近日,记者走近3名“非遗二代”,探访非遗“代际传承”的喜与忧。
楼上楼下的理念“PK”
扬州,绒花的发源地。征珊珊是扬州绒花制作技艺区级传承人,母亲是这一项目的市级传承人,她的家庭在江都区同桥村经营一家绒花厂。工厂在一栋破旧的三层小楼里,里面堆满了“小绒鸡”。过去30多年,工厂主要的业务就是制作和出口“小绒鸡”。“当年这个楼里很热闹,工人就有100多名,专门加工外贸订单。后来工人越来越少,最少时只有两个人跟着我们。”谈起绒花厂这些年的发展,父亲征顺显得有些无奈,“这个‘小绒鸡’主要针对外国人复活节的需求,这种产品的国外市场,我们家占了八成以上。但是产品单价低,利润也薄,主要是走量。工人基本都是70岁左右,没有年轻人愿意做。再干几年,估计这门生意也做不下去了。”
“我在绒花厂里长大,大学学的是皮具设计,毕业后在扬州一个电商公司上班。下定决心回来当这个传承人并不容易,几乎从零开始。”征珊珊说,每次回家看到萧条的厂子,她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思想斗争后,虽然父亲反对,她还是决定回来。“辞职后的第一年,我跟着我爸去了广交会,发现我们这个‘小绒鸡’太小众了,季节性太强,工厂每年上半年都很闲,下半年又很辛苦。我就想尝试制作一些新的绒花产品。”征珊珊说,“我妈想了又想,说多年前厂里也生产过灯笼花啥的,她有这个手艺。那时汉服热刚刚兴起,我就想着在配饰上做些突破。”后来,工厂的二楼还生产“小绒鸡”,三楼则成为征珊珊施展手脚的新天地。
她在网上找到了一家原材料厂家,蚕丝两斤起卖,她买了几十种颜色。和母亲一起设计了几款绒花后,她就把产品放在淘宝店里销售,引来一些汉服爱好者的关注。“那一年有位明星买了我们家的一款牡丹,产品一下子就火了,卖了几百个。我妈加班加点来不及做,只好到处求人来学,最后找到两个人。你看,现在三楼的这些工人以前一直做‘小绒鸡’,绒花的手艺是我妈一手教出来的。”记者在厂里仔细观看产品的制作,只见师傅熟练地下条、打尖、传花,手中的蚕丝和铜线一缠一绕,再对其反复修剪塑形,经过十几道工序,最终制成牡丹、百合、紫藤等形态丰富的绒花。
作为一个“非遗二代”,征珊珊的目标是让自家的产品品牌化。“现在市场上做绒花、卖绒花的不少,价格也很便宜,前两年对我们有不小的冲击。不过,这也说明了解绒花的人越来越多了,是件好事。对我自己来说,我要坚持发挥品牌效应,走中高端路线。今年,我们和一些服装品牌的合作多了,工厂会为其定制搭配在服装上的绒花。”她笑着说,破旧的厂房也该翻新了。
如今,征珊珊绒花生意的利润早已超过父亲征顺的外贸生意。“我目前仍在开拓国内市场,但总有一天,绒花会走向海外。”征珊珊对未来信心满满。
【记者的话】
“绒花姑娘”在创业中直面了这样一个痛点:非遗如何进行年轻化、时尚化的表达?如何实现文化传承与市场开发的“双赢”?
非遗技艺,蕴藏着巨大的文创开发潜力。日前,广陵古籍刻印社、谢馥春等非遗技艺相关企业成为国内一款热门游戏的官方合作伙伴,这意味着非遗越来越被年轻人接受、越来越面向年轻人发展。
把文化的“流量”转化为经济的“增量”,以经济力量促进文化传承,坚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,扬州一直在努力。
当“叛逆”遇上“固执”
盆景“巧云出岫”是80后丁昕的父亲丁春桥通过20多年精心扎制、细心修剪,最后送给她的嫁妆。这一作品曾摘得2009年第七届中国花卉博览会金奖。丁春桥,扬派盆景技艺传承人,年少成名,得奖无数。但在女儿的眼里,父亲是个极其固执的老头,“和这样的父亲Battle,不是件容易的事”。
见到丁昕后,她把记者带到一个摆在显眼位置的盆景旁说,这是一件非卖品。“这是我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盆景作品,名叫‘春桥’,是以我父亲的名字命名的。”丁昕介绍,创作“春桥”时,她已经学了好几年的盆景制作,“每次我拿着制作的盆景寻求父亲的表扬时,他都不置可否,说‘哪一天你学会和植物对话了,才算入门’。”
对她来说,父亲不但固执,而且严厉。“我有段时间觉得做盆景太枯燥,父亲也太苛刻,就不想学了。我妈瞒着我爸帮我开了家服装店,他知道后和我聊了整整一夜。从那以后,我理解了他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让我学做盆景,就把开了一个月的服装店关了,回来继续学做盆景。”在父亲眼里,丁昕同样是个固执的孩子。正因如此,盆景技艺在父女俩的各种“冲突”中传承。
他们的盆景园里曾堆满各种素材,丁昕接手后清理了不少。“我跟我父亲最大的区别在于,他在经营、带徒弟等方面的想法还停留在他的年代,看到什么素材都往家里收,连房顶都被堆满,十多年都不卖,养护成本也不少。我接手后就想着让资金流转起来,普通的素材哪怕不赚钱也要卖掉,拿钱投资好的素材回来培育。”丁昕说,父亲那段时间天天板着脸,动不动就发火,“我对老头说,我们不是单纯地玩盆景,作品要有市场、能销售,才能更好地传承技艺。但有时我也会纠结,是先赚钱还是先专注钻研手艺。”
扬派盆景,以精工扳扎“一寸三弯”的云状片状造型见长,被誉为盆景里的工笔画。“以前我也嫌它人工痕迹太重,但父亲很坚持这一点,说传统的技艺无论怎样也要坚守。”丁昕表示,她以前也爱听流行歌曲、喜欢追求时尚,现在越来越爱听中国古典音乐、喜欢中国古典元素,“随着年龄的增长,那个叛逆的我与固执的父亲越来越重合。把传统的完全丢掉,那肯定是不行的。”
如今,丁昕已经不再纠结。她和丈夫商量,由她专注钻研手艺,丈夫负责商业运营。“我也在公益活动上花了大量时间,教孩子们制作盆景。从2016年到现在,江都区已有1.3万多个孩子参加学习。”令丁昕更开心的是,她五年级的女儿也表现出学做盆景的兴趣,“‘非遗三代’有希望了!”
【记者的话】
传统是非遗的根和魂。拿扬州的非遗来说,雕版印刷技艺流程与隋朝基本一样;成立于清朝道光年间的谢馥春是中国最早的化妆品企业,技艺恪守宋朝工艺;玉器山子雕,传承清朝工艺……而非遗的传承和利用,又离不开市场的支撑。如何保证传统的非遗在当代的传承利用中不走样、不变形,正是丁昕的纠结所在。扬州市相关部门经过调研后给出了答案:保护和传承环节“守身如玉”,利用和发展上“乘时乘势”,也就是前端守正、末端创新。要注意的是,非遗的保护和传承中不能过于强调创新,如若“创”得面目全非,可能会造成很多遗憾。
“情怀”与“生计”的权衡
石玉花和她的父亲石庆鹏,一个是扬州毛笔制作技艺省级传承人,一个是国家级传承人。1984年,石庆鹏开起国画笔厂,至今还在为厂里的生计奔波。1991年,石玉花中学毕业后进入笔厂工作,在车间干到了现在。
“扬州的毛笔以东北狼毫为主原料,以孔麻为辅料,因为含水而不漏,所以被称为‘扬州水笔’。”石玉花说,传统毛笔常用动物毛制作,因此毛发的脱脂环节很重要,“脱脂不好,工人制作毛笔时容易手滑,毛笔写字时也容易漏墨。父亲独创的‘一烧一包一揉’动物毛脱脂工艺,大大弥补了传统脱脂技艺的不足,提高了毛笔的品级。”
作为省级传承人,石玉花向记者表达了对未来的担忧。“我50出头了,但在厂里算是年轻人。”她介绍,扬州毛笔制作流程十分繁琐,分水盆、装套、旱作3个环节,有100多道工序,“做学徒的时候,我们用手梳毛,每天要捏1000多下。梳毛3年,手上留下一道道血印。一个制笔师傅起码要历经10年打磨才能上手出作品,年轻人谁愿吃这个苦?”石玉花说,当学徒的最佳年龄是十五六岁,人过了这个年龄很难坐得住。
人才青黄不接是扬州毛笔制作技艺传承面临的最大困境,而制笔原材料越来越少也成为技艺传承发展的一道坎,一些传统的制笔材料如今不再能够使用。“现在一年的销售额大概只有几十万元,传承确实面临困难。”石玉花说。
【记者的话】
和前面两个“非遗二代”相比,石玉花面临着更大的困境,这也正是非遗传承中的普遍难题。目前,扬州非遗市级传承人平均年龄达58岁,国家级传承人平均年龄已达72岁,政策激励和支持传承主体培养的效果还没有充分显现。此外,大多与非遗相关的企业规模较小,存在抵抗市场风险能力弱、产品对消费者吸引力不强等问题。
记者了解到,扬州正在采取多种措施提升非遗传承活力,例如以“请进来,走出去”的形式对非遗相关企业和传承人开展培训,创作生产出更多设计精美、充满文化内涵、融入现代生活的非遗好物;探索将特色非遗资源引入商场,开设非遗展示馆、非遗生活馆,培育形成一批非遗特色商场,打通非遗产品从生产到销售的“最后一公里”;联合高校、研究机构、大型文创公司开展产品设计与研发,增强非遗产品生命力和影响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