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运河遗产保护管理办公室门前,曾挂着一块集初唐楷书字体,用汉代楠木制成的“扬州大运河联合申遗办公室”门牌,笔力挺劲,雄浑秀逸兼而有之。13年前,原大运河联合申遗办主任、知名学者顾风亲手将这块门牌挂起,自此,扬州也以运河长子的身份,正式拉开了大运河申遗序幕。
漫漫申遗路去意不改,千年古运河重担在肩
2005年,郑孝燮、罗哲文、朱炳仁3位专家联名寄出了那封给运河沿岸18座城市市长的公开信,促成了运河全线的第一次全国大考察。2006年全国两会上,58名全国政协委员共同响应“运河三老”的呼吁,草拟“大运河申遗提案”,让扬州与运河沿线35个城市一起,共同踏上了历时8年的漫漫申遗路。
一切都是未知,是顾风接到大运河申遗任务时的全部感受。“世界遗产申报的国际标准,运河遗产的保护现状,申遗工作的架构、路径、建设基础,专家团队的组成,千头万绪,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,必须踏出第一步。”
在浩如烟海的历史资料中搜寻,去运河遗迹实地考察,申遗团队夙兴夜寐。“运河沿线城市的一些遗迹价值虽在,但现状已惨不忍睹。”作为文物考古专家,顾风肩负起各运河城市沿岸文物保护与修缮的指导工作,“大运河的价值要通过具体的遗产点支撑和呈现,必须尽可能地让它们得到有效保护,在此基础上确定预备名单。”在双鬓染上白霜的年纪,他奔走于运河城市之间,为那些被遗忘的遗迹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而努力。
顾风回忆,当年考察队来到河南浚县,眼前的景象让他记忆深刻。“卫河是永济渠的一部分,属于历史河道。可实地一走,河水是彩色的,河面四处漂着垃圾。”借着大运河申遗的契机,浚县开始了河道治理和沿岸遗产小道铺设工程,“等我们再见卫河,它的变化非常大。申遗的过程,其实也是唤醒民众和社会的过程。”
2014年6月22日,到了决战多哈的那一天。顾风笑称此行怕不是长坂坡一战成名,而是关公走麦城,铩羽而归。“和当时一起申报的项目相比,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。但不管怎么样,已经拼尽全力了。”世界遗产大会现场,原定的审议顺序一变再变,返程机票和宾馆一改再改,顾风身着的黑色短袖早被汗水打湿,衣服上象征着罗哲文老先生的相机图案静静地贴在胸前,和他一道等待着结果。
多哈当地时间22日上午9点30分,大运河项目开始审议。当大会主席、卡塔尔公主玛雅萨一槌落下,身处现场的顾风一瞬间陷入了恍惚,“只想到赶紧离场,记者还在等连线。”他快步走进前厅,接通记者电话,将申遗成功的消息传回了国内。“酸甜苦辣的滋味在那一刻全浮出来了,空荡荡的前厅只有我一个人,握着手机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”顾风说,大运河申遗成功,向世界展示了大运河的遗产价值,也意味着大运河保护的重担,实实在在地压在了国人的肩上。
天下之水缓缓流淌,山河巨构福佑古今
地处苏中,却成“百戏之祖”的第二故乡;名曲丰蕴,进驻京剧凌烟阁成头号功臣;盐漕察院,写进红楼成黛玉魂牵梦萦的家园……运河的流动带来了扬州城融汇南北的文化风韵。江淮要冲、南北襟喉,河中樯橹如麻,岸上做买做卖,千年水韵滋养,古城经脉也因水而兴。“大运河扬州段是通史式运河,可以指认这一段是春秋的,那一段是隋唐的,水系的改变留下了城市演变的痕迹,从古至今,都与我们的经济、文化、社会生活息息相关。”
从邗沟开凿到康乾盛世,从广陵大镇到富甲东南,运河赋予了沿线一切生机与灵气。“谈起长城,群山峻岭绵延起伏,一看就是世界遗产。可很多运河城市长大的人,从小在河里摸鱼抓蝌蚪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。但回过头来想一想,运河对人们的哺育,对国家的贡献,比长城更多更大,它赋予了社会发展以源源不断的生命力。”
顾风认为,如何让运河继续活下去,是运河保护的核心任务。“有时候能让它活起来,却活得很短,像打了一针强心剂,很快就会死去。”顾风说,想让运河活下去就离不开利用的问题,但同时也带来了矛盾。“大运河申遗过程中,我们深刻体会到不同部门在利用方面的不同需求,水利部门有防灾减灾、南水北调的需求,交通部门则希望河道不断升级拓宽,虽说都对活态化有好处,但不能对遗产河道、遗迹、文物产生破坏和影响,要找到需求平衡点,确保长远利益,运河才能得到永续利用。”
类似火车复线,开凿于不同年代的大运河也呈现多条主道与支流并存的形态,首先要对所有河道进行科学评定,确定保护等级。“最高等级保护的河道需要保持原状,不能承担现代功能。”可以开发的河道,也需要进行全方位的评估认证,“比如河道的拓宽,岸线形态可以用生态手段处理,用水生植物护岸,以对待文化遗产的方式来开发运河,不是盲目地、草率地干预它。”
守护千年之城,不负广陵之春
长于扬州的顾风,对这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感,他说,和保护大运河一样,他也在使尽全力保护这座城市。从2500多年前的邗城开始,扬州城就与这条运河一道,于历史车轮中滚滚向前,上演着一幕幕朝代更迭。“目前城内现存最大的遗迹是20平方公里的唐代城市遗址,保护难度可想而知。”顾风说,扬州百姓对这座城市有强烈的文化认同,对遗址的保护意识也在逐年提升,但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,为了城市与经济建设,一道道水泥墙拦住了巷弄穿错的千年风光。“以前的社会环境不像今天,一切都要为经济发展让路,为了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,很多古迹都在锹铲下一点点消失。”
扬州虽历经多次毁灭性破坏,但地下遗址、建筑遗址、手工业遗址依旧保存着,且城市格局清晰,是除长安洛阳之外地方城市最有代表性的研究样本。“这些历史遗存和非物质文化遗产,对城市未来发展的帮助和贡献是不可估量的,在当时都被忽略了。”顾风将自己和所在的文物部门比作一枚砝码,虽在城市发展的天平上分量较轻,但历史文化名城一定要有这枚砝码的存在。“在街头巷里穿行,总能看见当年被我保下来的遗迹,这一点让我很欣慰。”
如今,当历史遗存已成为城市可持续发展的动力,新的课题又摆在了眼前。“不论是运河的文化带建设,还是对运河遗产的保护和再利用,都需要不断加温。就像泡茶,如果离开了温度,茶的味道就不一样。香气,有效成分,都在持续加温中不断释放,文物保护开发与文旅产业发展同样如此,热点追得快,也容易冷却得快。”
新江苏·中国江苏网记者柏丽娟